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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審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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撞見他二人鬧別扭的事,多少有些心虛。

我在輿洗室外頭小心地挪步離去,冷不防地聽見一道渾厚低沈的聲音:“戲看完了?”

杜若笙徐徐地從盥洗室門口走出來,他陰沈沈地盯著我,面上的神色極其不悅。

他漆黑不見底的眼眸,如一潭深水直淹沒得人無處喘息。

“我...想如個側來著,”我尷尬地笑,一撫額頭的碎發,硬著頭皮走近盥洗室,禮貌道:“三爺,借過。”

杜若笙的神色驀然溫和,他稍微挪了下腳步,待我將要進去時,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臂,指著地上的妝奩吩咐道:“撿起來,給白曼薇送去。”

我一楞,“現在?”

杜若笙一松手,將手揣進西裝褲裏,他的側顏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些朦朧,他遲緩地把正臉轉過來時,那張面容俊美的讓人失神,他淡淡道:“隨便。”

杜若笙移步走人,我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他的黑色衣角,問道:“她住在哪兒?”

“許清河的私人住宅,在建園,濱江路六十六弄。”言罷,他不緊不慢地踱步在走廊裏。

“噢。”

我蹲在盥洗室裏撿珠寶,撿得手軟,整理好妝奩,我打算即刻給白曼薇送首飾去,揣著兩大盒子的珠寶心裏不會踏實。

我第一次浪費錢坐黃包車,不曉得建園怎麽走,還是坐車為好,免得迷路。

拉黃包車的師傅在前頭邊跑邊擦汗,他脖子上的舊帕子隱隱泛黃,隱約的還能聞到汗臭味兒,師傅跑地氣喘籲籲,他時不時笑著與我閑聊,我趁機打聽上海灘的八卦,一次性知了個足。

黃包車在建園附近停下,我在橘黃的路燈下踱步,面前那黑色的鐵柵欄門口渺無人煙,看了半晌才發現上面有門鈴。

我伸出食指試探地輕按幾下。

一個穿深藍色制服的男人從偏房裏走了出來,他搓著眼睛打和欠,手裏提著一根粗粗的黑棍,語氣有點兇:“你是哪位?這麽晚了,有何貴幹?”

我擡起手中的妝奩揚了揚:“我是白曼薇的朋友,她的首飾落在我這兒了,所以給她送了過來。”

聽我這麽說,保鏢頓時和顏悅色地來開門,他發出嘿嘿地笑:“原來是白小姐的朋友,請進請進,要上去坐坐吧?”

我搖搖頭,將妝奩遞給保鏢,囑咐道:“不了,這麽晚了,下次吧,你記得交給她。”

保鏢雙手接過妝奩,連說了兩個好。

等我回夜巴黎時,正輪到麗珠在舞臺上唱歌,這好像是一曲壓軸唱,隔著嬉鬧的人海,她在臺上剜了我一眼。

今夜沒我的安排,我趕緊地溜回梳妝室準備拾掇東西走人。

忽然間,一頭撞在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上,我擡頭一看,是杜若笙將將從側門裏邊兒走來,他蹙起那雙好看的眉宇,嫌棄道:“毛手毛腳的,要喊鄭玲重新教教你走路嗎?”

鄭姐來教規矩那還得了?她教人禮儀之時,兇相畢露,板著圓臉,還會掐人。

我即刻端正了態度,有眼色地向杜若笙鞠躬道歉:“三爺對不住,我不是故意的,剛才給白曼薇送完珠寶回來,就...有點毛躁。”

杜若笙的唇角若有若無地勾起,他挑起兩道濃黑的眉毛,揶揄地笑,“毛躁什麽?毛躁到手的珠寶終將是別人的?”

我並未解釋,只點頭嗯一聲。

杜若笙靜靜地看著前方,他越過我,朝小出口的門邊兒裏去,他的語氣甚是慵懶,“慢慢來,有一天你也會有珠寶。”

我怔了一怔,目送著他昂藏八尺的背影,地上斜長的影子隨著他的步伐移動,他孤單清冷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暗夜中後,我才倉促地跑回後臺拾掇了布袋回家。

這之後,我就沒再見過杜若笙。

再見時,是月底的審核日。

夜巴黎的閑言碎語不可勝舉,大多是說,過不了杜三爺的審核會被辭退。

這個夜場裏一晚上賺的錢比別的地方多幾倍,誰也不想被辭職,於是在審核日的前夕一晚,大家沒有像往常一樣抱團擠兌人或者閑聊說笑,而是紛紛地換衣打扮或者臨時抱佛腳地練歌、練舞。

在我之前的歌女和舞女全部通過了審核,是以我便沒那麽緊張,只覺得審核的門檻頗為低,放松之後,終於輪到了我上臺。

今日我穿了一襲小白裙,是鄭姐分給我的簡約洋裙,她調侃我說,這樣瞧著更像一株小百合了。

我臉上的妝容不濃不淡,也是鄭姐要求的,她此刻還在後臺替那些女郎操心操神,女人們的衣裳和妝容使她忙得不可開交。

鄭姐打扮人的眼光一向周到,她親自管,才踏實。

眼下夜巴黎空蕩寂靜,沒有一個客人,靜的針落有聲,因正是白日,所以杜若笙選在這時閉門謝客,還算方便。

他一人坐在下首,後面的位置空空蕩蕩,可他由內而發的氣勢來看,他仿佛坐在上首睥睨著我一般,他雖在低位,卻猶如在高位。

我平靜地呼出一口氣,緩緩對著麥克風唱一曲月圓花好,這首曲子如今正熱,我近來喜歡。

“浮雲散,明月照人來,團圓美滿今朝醉。清淺池塘,鴛鴦戲水 ,紅裳翠蓋,並蒂蓮開,雙雙對對,恩恩愛愛,這園風兒向著好花吹,柔情蜜意滿人間...。”

杜若笙倚靠在座椅上,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,那雙瞳眸像夜晚的清幽潭水,寧靜,高深。他英挺的面容在肅若時像威嚴的狴犴,他的丹唇仿佛抿成了一條線,下巴微擡,脖頸的曲線如天鵝那般貴氣。

在杜若笙的註視下,我胸腔裏仿若有一個小鼓在嘭嘭地敲擊,並且越敲越快。

直至我完成了一曲歌唱,他收回那種凝視的目光,我胸腔裏的小鼓才停止了響動。

彎腰鞠躬後,我從左邊的木階下去,繼續站在暗處欣賞其餘女子的歌唱和舞蹈,偶爾我會瞟他幾眼,他看每一場表演時都是那麽的認真,認真的讓人跟著他一起沈醉。

他沒有任何點評,全程不言不語,臉上也沒有平常的溫潤,這般嚴肅的模樣,不由地給人一種壓迫感。

今日一場審核,出人意料的是竟沒有一個人被淘汰,大家一頭霧水,不明白是審核的標準太低,還是杜三爺醉翁之意不在酒?

女人們在後臺忐忑地閑聊,棕色的木門忽然發出吱呀一聲,接著緩緩而開,杜若笙筆直地站在門中央,他挺拔的身姿俊逸脫俗,那張英雋的面容依舊很嚴肅。

屋內的人們自覺地噤若寒蟬,待她們反應過來後,尊尊敬敬地稱呼他三爺。

杜若笙的目光在屋裏環視,他突然將鷹隼般的眼眸定在了我身上,旁人皆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。

我正緊張地左右轉動眼珠子,杜若笙便一步一步地走近了,他停在我的面前,朝我伸出白皙的手掌,出人意料地溫言道:“是我想要的人,跟我走嗎?”

我呆了有片刻,茫然地擡頭看他,我又低頭凝視著他向我伸來的手,只覺此刻發生的事像在做夢,不可思議極了。

他沒有重覆話語,也沒有催促我,而是耐心地等待我的答覆。

旁人的下巴仿佛掉地,她們的幸災樂禍已經轉變成了羨慕和酸氣。

麗珠的笑臉僵得像個僵屍,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這處,牙齒似乎在磨動,一張美臉充滿了不甘心。

“走。”我緩緩將手放在杜若笙的掌心裏,他忽地十指相扣攥緊了我的手,他朝我溫暖地微笑,稍微用力地牽著我往外走。“假小子,不許反悔了。”

我愕然地瞧著身側的男人,脫口問他:“你...你怎麽知道我是...賣花的那個,我的臉一直遮的嚴嚴實實啊...。”

清凈的走廊裏,杜若笙猝不及防地將俊臉放大在我面前,他在我耳邊醇厚低語道:“灰撲撲的樣子可以變,聲音可不會變。”

我的臉頰有些發燙,擡眸斜瞄了他一眼,聲如細蚊道:“三爺今日可是在深思熟慮的選人麽?”

杜若笙離遠了我的耳邊,他頷首,言辭懇切道:“是,入眼的不多,麗珠、莫莉、烏宛宛以及你,麗珠有嗓子有美貌,但是性子不佳,不管有多美也顯得乏味,你的皮相雖然及不上她們,可是你讓人舒服,除了你,她們都是一個類型的女子,”他轉頭,捏了捏我的臉龐,嘴邊漾著淺笑:“你這張小臉有發展的前途,耐看溫婉,又幹凈的戳人心窩子。”

他又低喃:“看過太多骯臟的事,就開始喜歡幹凈的東西了。”

對於他的誇讚,我並未高興,而是心虛,我一點不像表面那麽幹凈,我深深記得我殺過人,於是,我扯著杜若笙的衣角,抿嘴問道:“你對幹凈的意思只是外貌嗎?”

杜若笙的腳步緩緩放慢了,此時已經走到了夜巴黎的大門口,溫暖的日光下,他的短發染上了一層光輝,他光潔的額頭明亮清爽,硬朗的鼻梁弧度恰好,他漫不經心道:“一忠誠,二不能有異心,三不忘初心。”

我心底稍微踏實了點,靦腆道:“你說的這些都簡單。”

杜若笙的指尖輕撫著我的側臉,他扯唇諷笑道:“是嗎?於有的人來說,很難,人得勢了容易忘記初心,容易被誘惑勾走,上層階級的男人不止我一個,你以後會跟著別人跑嗎?”

我摸了摸鼻子,答道:“大抵不會。”

杜若笙一把勾過我的脖子,輕易將我拽進了他寬厚的胸膛上,他像一條蛇在我的頭頂上方吐著涼涼的信子,杜若笙的語氣涼薄道:“如果你想走了,我會放你,可一旦你背叛我,我沒那麽好說話。”

他眼底寒意十足,我不禁打了個寒戰,天真地擡臉問:“三爺,我現在反悔來得及麽?”

杜若笙的眼睛轉瞬含笑,他捏起我的下顎,似笑非笑道:“你說呢?” 不知他從哪兒掏出了一把毛瑟槍往我腦袋上輕敲,話語危險道:“不知道子彈穿破小腦瓜的聲音是嘭還是嘣呢?你想聽聽麽?”

我雙腿一顫,連忙環住杜若笙的腰身,我揚起小臉,溫順地眨著眼睛,乖巧道:“三爺,我要跟著你生死相依,天涯海角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,絕不背叛你。”

“說的不錯。”杜若笙笑盈盈地撫摸我的後腦勺,他整齊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亮眼極了。

下一刻,杜若笙拿槍的手藏進了後背腰,等他的手再拿出來時,毛瑟槍已不見。

杜若笙將我帶上那輛黑大車,他紳士地幫我打開車門,我受寵若驚地坐進去,他上車後,對前方的司機命令道:“阿正,回紫荊園。”

阿正規規矩矩地說了聲是,便扭鑰匙啟動了汽車,他連按兩下喇叭,才向路中央由慢到快地行駛。

杜若笙慵懶地靠在座椅上,他緩緩闔上眼簾,開始閉目養神。

我輕聲地問:“三爺,紫荊園是哪裏?”

他回答,“你以後住的地方。”

聽這名字想來與建園那樣的地方並無二致,我又問:“以後我還要去夜巴黎嗎?”

杜若笙的手放在西褲上有節奏地輕叩,他微微睜眼,側目而視,“每個星期去一次。”

我想去租房裏拿東西,也想回去向肥婆房東退房,可是看見杜若笙閉上眼睛的冷清模樣,我的麻煩話卡在了喉嚨裏不上不下,最終還是沒有麻煩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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